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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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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算亏。

    心头的庆幸尚来不及聚集,耳边便听见雨点似的脚步声倏然迫近,弓弦绷紧的声音似豺狼露出獠牙的一磋,咯吱一声带着冷而毒的杀意。

    响动声更让三门徒确定了猎物的行踪,他们甚至无法克制兴奋的脚步,只想快一点完成使命。

    山间掠过习习凉风,孙策按住腰间的铃铛,忽扯下来抛给李隐舟:“以前骗你玩的,还给你。”

    李隐舟将铃铛顺手掖进怀中,联想到什么似的,低声和他道:“公纪不能潜水,就算跳下去也肯定会被看到。所以我们得分开,将军带公纪游去一边,我带着铃铛游去另一边,远一点他们就只能听铃铛了。”

    说完这话,他忽然觉得周身轻快了很多。

    孙策是孙权和阿香的兄长,陆绩是陆逊的从父,而他本身是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局外人,这样的办法是最划算最稳妥的。

    孙策闻言,若有所思地拔出卡在石头的剑,哐一声余响中靠近他们:“你会水吗?”

    李隐舟在江东住了十年,不会也得会了,体格虽然一直差劲,但游泳是个技术活。

    他坚定地点点头:“会,将军放心。”

    话音刚落,一道羽箭嗖一声自隧道中破空而出,直直擦过他的耳际。

    孙策高喝一声:“跳!”

    李隐舟几乎来不及思索,腰间猛然被一股重重的力量一推,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陆绩。强烈的坠落感中,飒飒的风声似钢刀刮在脸上,只一瞬的功夫视线便从天空陡然转落到湖面。

    心头似有急电转过,李

    隐舟在这个瞬间遽然睁大了双眼——

    银镜似的水面上静静倒影着刀鞘似的悬崖,崖上,一袭挺拔的身影迎风长立。

    哗啦。

    破碎的水花将一切画面与声音掩埋,约莫片刻的功夫,李隐舟抱着暨艳从水里探出了头。

    “将军!”他高高地昂着头,视线被水光模糊为一片朦胧,唯听见孙策轻蔑的笑声。

    “你是傻子么?他们是用箭的,都跳下去就是三个活靶子。”

    孙策缓缓以袖拭剑,眼中映出寒芒。

    他的声音渐渐没入飒沓的箭声中。

    “快走,你们在只会妨碍我。”

    李隐舟知道如今再不走只能给他添累赘,咬了牙一个猛子往前面的水中一扎。

    头顶不时落下石子,兵刃相交传来铿锵的脆响。

    陆绩的脸挨在他的肩膀上,整个身子在冰冷的水中打着哆嗦,声音愈轻,几乎不敢确定:“将军他……”

    “你要相信他。”李隐舟按下他的头不许他往崖上看,拼命往前游着,不知是为了安慰他还是为了说服自己,“他身上穿着铠甲,还服下了解毒剂,何况你没听他之前说吗,没有我们两个累赘,那三个狂徒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都是因为我……”

    李隐舟忽感泡得发冷的肩头落上灼热的一滴水。

    他环紧了颤抖的少年,咬紧了牙关用尽力气往前挣着,直到不知过了多久,狭长的河岸出现在眼前。

    几乎是连滚带爬扑腾着上岸的,李隐舟在最后一丝力气里攒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说完,眼前一切的亮光消失,再度堕入沉沉的黑暗。

    ——————————————

    从漫长的疲惫中醒来,入目是暨艳凝然似雕塑般不动的脸。

    窗格里透入漫洒的星辉,似冷霜般凝在少年的眉头,凝结成一股难以揉碎的忧愁。

    见兄长醒来,他的神色才微微融开:“兄长醒了?有什么不适么?之前阿香来看过你,她说你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李隐舟咳嗽一声,酸软的筋骨烂泥似的贴在床上,提不起一丝力气。

    他记得之前是晕倒在了河岸边上。

    暨艳似看出他的疑惑,慢慢地道:“我和凌统把此事告诉了伯言,伯

    言也说不能打草惊蛇,只带了亲信去找你们,路上看见了那匹马,他就说让我们仔细听铃铛的声音,最后在河边找到了你们。”

    以陆逊的才智,看到空马不难猜出他的小聪明,李隐舟好奇的并不是如何获救。

    他鼻腔里似乎还灌着冰凉的河水,语气亦是森冷的:“公纪还好么?”

    暨艳踟蹰片刻,方道:“不太好,但活下来就不错了。”

    陆绩无事,李隐舟放下一半的心,接着问:“那将军呢?你们找到他了吗?”

    少年的眼里明暗交错片刻,长长的眼睫旋即落下,将一切明亮的星芒遮断。

    他的眼里唯有寂寂的黑。

    “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也想一口气写完的,但是还是希望这个篇章能慢慢写好一点

    58、第 58 章

    少年沉郁的神色似晦暗的雨, 在他心头敲上淅淅沥沥纷乱的节奏。

    “将军在哪里?”

    暨艳抬起眼,明润的眸中有刹那的犹豫,刚想说什么, 便被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

    “阿艳,你守着他很久了, 天都快亮了, 你去休息。”

    孙尚香推了门低头走进来,指尖微微颤抖地按住暨艳的肩膀, 不由分说将他推出门外:“去。”

    透过半合的门,李隐舟看见天已经一半透亮, 灰蓝的天际中一颗赤色的星星隐隐烁动,似乎就要沉于冥冥的夜空。

    孙尚香的背影在空阔的夜色中显得分外地薄。

    “究竟出什么事情了?”他顾不得周身的疲惫,趿拉着草鞋走到孙尚香身边, 伸手扳动她的肩膀, “你先告诉我将军现在怎么样了?”

    闻言,孙尚香的背脊霍然抽动起来。

    她低声道:“兄长他去了。”

    李隐舟竟片刻没反应过来:“去哪里了?”

    孙尚香忽转过身, 以锥心的目光看着他。

    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逼出一句话:“他和三个贼子缠斗, 最后毒发身亡。”

    李隐舟尚且未曾从孙策离世的噩耗中回过神,毒发身亡四个字就像箭雨一样刺痛了耳膜,他骤然抬起头, 喉头轻颤:“不可能,我明明给他服了炭粉。”

    他亲眼看着他服下了一整袋。

    孙尚香抬手狠狠拭了把眼角, 压低了声音, 哽咽的喉咙竭力地保持着平静:“我查看了兄长的尸首, 他脸上的伤口敷着的根本不是你做出来的那种炭粉,只是寻常的药炭。”

    仲夏烦闷的后半夜,湿热的空气似能一滴滴拧出汗来。

    李隐舟却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阿隐, 我相信你不会害兄长,所以没有声张出去,可是你得告诉我。”她终于忍不住呛咳着哭起来,“你告诉我是谁。”

    少女哀切的哭声中,一整日的经过走马灯一般从眼前一闪而逝。

    早晨,他急于赶去将军府,来不及亲自回头,于是吩咐了暨艳去拿炭粉。

    他说因为找不到马才迟了片刻,自己竟然一点也没有怀疑过什么。

    洞穴里的光很暗,而他丝毫没有想过炭粉被掉包的可能。

    砰——

    推

    门而入的声响似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到他脸上。

    “和兄长无关,是我换了炭粉。”

    少年孑然独立,眼神倔强而空寂。

    孙尚香虽想过是他,可也只是一瞬的念头,甚至为这一瞬感到愧悔过,却没想过竟然是真的。她直直地看着暨艳,片刻间几乎说不出话。

    “你什么时候知道公纪和许贡的门徒有染?”李隐舟压低了声音问。

    “吴侯娶妾那日,兄长的衣衫被箭射破了。”暨艳转眸看着自己的兄长,竟无奈地笑了一声,“可兄长总是瞒着我,那天也一样不告诉我出了事。后来我就问了公纪是否知情,于是我就知道了那些事。”

    那一日的清晨,雪落了一整夜,他和衣而睡,体贴的少年为他添了一件厚厚的外衣。

    “兄长去拜访陆府的时候,公纪已经知道了袁术的死讯,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可就是得不到,再也得不到了。”

    暨艳的声音越发清冷,似凝了一整个冬天的寒寂,在这一刻终于裂开了冰缝。

    他疲惫地垂下眼,轻轻勾着唇:“虽然公纪也不愿意告诉我更多,但看到雁羽我就知道了,一定是他们要动手了。孙策此人睚眦必报,若他活下来,公纪就不能活了。兄长,我别无选择。”

    看着他近乎于孤注一掷的孑绝表情,李隐舟忽然觉得万般后悔,为什么那天就那么急于去见陆逊和孙权,把两个少年抛在冰天雪地的寒冬里。

    他沙哑着嗓子问:“那你就没有想过,将军离世,公纪一样会被问责,一样会死。”

    “不!”暨艳的神色一颤,猛地抬起头,冰冷的眼中燃着焚烧了自我般的焰火,“只要兄长你不说出去,现在谁也不知道是公纪将吴侯骗出去的,兄长……”

    他的目光在李隐舟阴冷的视线中一点点冷寂下来,似下定决心一般,他忽撩开衣袍跪了下来,急促地膝行到兄长的脚下,低低地道:

    “兄长有没有想过,公纪也是伯言的从父,他是陆家的人,一旦他被问责,整个陆家难辞其咎。何况孙策与陆氏素有旧怨,别人一定会以为是伯言挑唆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仰起头盯着李隐舟:“还有,伯言和孙少主交好,旁人也会揣测是否是少主弑

    兄。孙家不止他兄弟二人,他那些庶出的兄弟一定会拿此做文章,少主才吃了败仗本就不得人心,如果公纪的事情败露,他也不可能继承家业了!”

    李隐舟冷冷地垂头看着暨艳。

    他素以为少年是一张纯白的纸,不染世俗,也不攻心计。

    其实暨艳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利用最厌恶的世俗来威胁俗世的人。

    折一身傲骨,铸一把锥刀。

    他以为他可以用这样的方式保护陆绩。

    李隐舟只觉得一瞬冷得彻骨,仿佛吴郡深冬最凛冽的风自肺腑里刮过,只残余无数的血肉模糊,锥心刺骨。

    “你说是公纪将吴侯骗出去的?”

    暨艳抿唇不语。

    良久的沉默中,天光一点点破开重重的夜幕,透过一格一格错落分明的窗柩,直直落在他雪一样苍白冰冷的脸上。

    李隐舟举起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巴掌狠狠地掌掴下去。

    啪一声如瓷器碎裂的声音,暨艳抽痛地扯了扯嘴角,眼神平静:“兄长要出气也无妨,本来……”

    “你觉得你保护了公纪吗?”李隐舟冷冷地看向他,逼问着,“公纪明知道你我当日要去找他送药,以他的细心,又怎么会轻易落下证据?”

    暨艳的眼眸轻轻一颤:“公纪他……”

    “子休。”他打断暨艳的话,沉痛地道,“公纪已经不记恨将军了,他没有骗将军,那枚雁羽,是他留下的求救。”

    昨日孙策的态度亦印证了他的猜想,陆绩刻意留下的雁羽是为了让擅长解毒的李隐舟能察觉出潜伏的危险。

    两人经历了什么或许只有陆绩自己知道,但他的初衷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错误。

    “我要去找公纪。”暨艳难以置信踉跄地后退一步,他撞开门,几乎是逃一般地跑了出去。

    李隐舟想追出去,却被一柄银枪拦住了去路。

    红色的长缨飘在眼前。

    在这一刻他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脱口而出:“将军!”

    回答他的却是凌操冷淡的声音:“醒了?张公让我带你去军营。”

    不等他反抗,凌操将他一把捞到马背上,对不远的凌统道:“看好阿香。”

    随即扬鞭远去。

    ……

    马蹄一路踏破静悄悄

    的黎明,跑到城外驻军的大营。

    李隐舟几乎是滚下马,双腿一软,却被凌操用力提了起来:“张公,我把他带来了。”

    张昭立于猎猎长舒的军旗之下。

    见到这个年轻人,他眼中的寒火似被冷水骤然地一泼,升起一绺淡淡的烟愁。然而只是一瞬的寂黑,似冲淡了余烬的一颗炭,冷寂之后更显炽热。

    他的语气却是淡淡的:“跟我来。”

    凌操推了李隐舟一把:“去,这里很安全,我会远远跟着你们。”

    李隐舟踉跄着跟着张昭,已没有心力去猜测他想做什么。

    是威胁他说出真相?还是逼他瞒住事实?他捏着腰间的铃铛,游魂一般跟着张昭。

    “你看。”张昭却表现得异常淡定,他无悲无喜地指着晨起操练的士兵,甚至还笑着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孙策的死讯一定还被藏掖着,懵然无知的士兵们脱去常服,换上兵甲,正摩拳擦掌地准备进攻许都。

    张昭停在一个小兵面前。

    他温和地笑了笑:“你多大了?”

    小兵脱出队列,脆生生地回答:“十二。”

    李隐舟惊讶地抬起眼,看到一张稚嫩的面孔,脸上还挂着一圈圈汗。

    张昭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为什么这么小就来从军了?”

    小兵抬手挠了挠头,宽大的衣服绊住了胳膊,他腼腆地红了脸,对素来威严的张昭有点害怕,但也有点好奇。

    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因为我阿翁饿死了,阿娘也改嫁了,我跟着阿娘会拖累她,所以决定来从军了。”

    张昭深深地望他一眼:“可是打仗会死人,你不怕死吗?”

    小兵犹豫了片刻。

    最后摇了摇头:“不打仗就会饿死,军营里好歹能混一口饭,战死也比饿死舒坦。”

    “你很诚实。”张昭并不生气,反而拍了拍他的头,“回去。”

    年幼的士兵退回了队伍中,在晨起的第一股凉风中摆出一个有模有样的姿势,跟着其他士兵大喊了一声:“喝!”

    李隐舟第一次仔细地看这些在历史中没有任何只言片语描述的脸庞,从十二岁到六十岁,有的人身子骨都还没长好,有的人却已经满脸皱纹,他们脸上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和斗志,只是

    按照上级的吩咐早早地起来操练着。

    张昭昂起头,继续带他走下去,一边走一边问:“你知道军营里一共有多少士兵吗?”

    李隐舟没有料想到这个问题,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张昭又问:“那你知道这些人每天要吃多少粮食,要消耗多少军需吗?”

    “……不知道。”

    从庐江到吴郡,他一路逃避着纷争和战火,除了在九江短暂地呆过一阵子军营,他始终生活在陆康和孙策保护的城池中,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

    他其实从未体会过战争。

    张昭回过头,华发于空中漫飞,他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李隐舟:“你有本事,不需要在这里混口饭吃,但你又对军队的事情毫不知情,足以证明你胸无大志。那么你为什么要来呢?”

    为何?

    是因为孙权的病危,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大夫,他只想保护好生命里重要的人,和他们的身份、地位与将来的荣光都没有关系。

    他脸颊抽动片刻,笑得很勉强:“我以为我能救人,起码能救我的朋友,我想保护他们,但……”

    但他却没能救到孙策。

    还被他又保护了一次。

    压抑的悲痛如泄洪的流水奔涌出来,来到这个时代的第十年,他第一次落下眼泪。

    泣不成声。

    张昭止住步伐,苍劲的手满怀力量地摁在他颤抖的肩头。

    “将军也一样。”他道,“老夫跟了将军近十年,其实他并没有外人所传的那样傲慢,他也只是想保护重视的人而已。”

    “是,我知道。”李隐舟仓皇地点着头,“我一直都知道。”

    庐江的放行,阿香的逃家,凌操手中的红缨枪,自己腰间的铃铛,还有……送给暨艳的白虎裘。

    都是他不为人知的温柔。

    张昭温和地擦去他眼角的泪,指着西南的天际:“你看。”

    模糊的视线在细碎的凉风中逐渐分明,那颗赤色的星辰在天际隐约闪动。

    张昭道:“这是商星,也叫大火,不管是百姓还是朝廷都知道这颗星,以前还有专门的官员观测它运行的轨迹。”

    重云遮蔽下的天空如灰蓝色的海,溺着稀薄的星与月,炽烈的商星也似要扑灭一般。

    “我知道。”李隐舟悲切地望

    着天空,“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商星消失以后,天就变冷了。”

    张昭迎着拂面的风久久地长立。

    半响,才道:“可到了来年,它还会回到人们的视线中。”

    长者的声音在茫茫的夜中有如旷世的空寂。

    他问:“天上比商星更亮、更久的星也有很多,可你知道为什么百姓最重视商星吗?”

    泪痂凝结在脸上,如一张缓缓松开的手,不再遮蔽眼睛。

    张昭慢慢地、沉沉地道:“因为等它再次出现的日子,就是春耕的时候。所以即便它离开了夜空,人们也会日日夜夜地思念它。”

    再明亮的星辉也终有覆灭的一日,人们日复一日地仰望星空,记住的并不是其耀眼的光辉。

    而是它们曾照亮的黑夜与前路。

    李隐舟凝视着那颗即将坠落的赤色大星。

    夜风拂动着额发,飘舞的视线中是破晓的曦光,商星终于拖着赤色的火焰缓缓落下了天幕。

    他最后望了眼天际,沉沉地闭上眼,在心底无声地祷告。

    待百年以后,再次相见,一定是春天。

    ……

    黎明到来时,前路的泥泞更加湿滑,张昭领着他穿过军营,直到一个营帐前面。

    李隐舟隐约能猜测到他的用意。

    张昭并不掩饰:“少主性情生僻,对部下总是疏远,他不会愿意听我的话,就请先生代劳。”

    “某何德何能,令张公称一句先生。”李隐舟看着张昭苍老的面孔,在上面看见了许多人的影子,陆康、张机、盛宪……那些远去的身影在这一刻好像都回到了他的面前。

    他忍不住道:“您不喜欢少主,为什么……”

    张昭似想起什么,忽笑了一声:“其实我也很不喜欢将军,他太不守规矩了,总是给我劝酒,爱拿老夫寻乐子。少主样样不如他,但总算体贴老夫这把骨头。”

    说着说着,他也闭上眼,仍笑着:“所以这次,还是选个守规矩,不闹心的。”

    李隐舟忽然生出一种冲动,他想告诉张昭,这一次你选的人也很叛逆,很冲动,甚至不会带兵,闹出笑话,当然他也有很多功业,可却是在你的反对下进行的。他以后成天就会气你,像个永远都不服管教的孩子。

    但他会陪你很长

    的时间,不再让你送黑发人。

    他忍了许久,终究没有说出口。

    只是点点头:“好。”

    张昭挥挥手踏上来时的路,孤寂的背影用力地挺了挺,随即吃痛地捶捶腰,摇着头走向忙碌的一天。

    李隐舟挪回视线,推开沉沉的门。

    晦暗的光线中,小小的营帐就像一个孤独的兽穴。推门片刻错出的一缕光铺了进去,映在一张冷峻的脸上,在鼻锋下落下深深的影。

    浅浅的酒气萦绕在鼻尖,李隐舟越过冰雕一般一动不动半卧的青年,推开了两侧紧闭的窗。

    晨曦骤然充斥了整个屋子,孙权却似浑身一烫似的拼命地往里缩着,直到一格暗影落在眼前,紧张缩小的瞳孔才停止了颤抖。

    李隐舟立在他的身前,第一次以居高临下的视角看着他。

    他问:“少主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孙权偏过头,以手臂挡住眼睛:“你出去。”

    李隐舟看着困兽般的青年,想起方才张昭难得的温和,也许自己之前的神色就和现在的孙权一样,脆弱得好像一句重话就能击碎。

    他的手臂还缠着绷带,上头渗着血水,才长好的新肉又崩开了。

    但若不经历剖肉见骨的痛楚,又如何能除去蔓延的腐肉?

    李隐舟于是冷下声音,几乎是质问:“少主知道驻军一天要花多少粮草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寂的沉静,细细的尘埃扑动在明亮的朝阳中,迷得青年红了眼。

    孙权忽似豹子一样地扑了起来,举起拳头用力地往身前一砸。轰隆的一声巨响里,满地的军报散落成一片一片。

    外头传来巡逻士兵的惊呼:“少主!”

    李隐舟高声回一句:“没事,不小心撞了灯。”

    等小兵半信半疑地走开,他才转过脸。

    孙权的声音也似裂成一片一片扎手的竹简:“我不会打仗,也不知道一日要花多少粮草,我就是个废物,根本不配继承家业。人人都说孙翊比我更像兄长,你应该去问他这个问题。”

    失去父亲的那一年,他还有兄长的庇护,而如今兄长也离开了,骤然暴露在风暴中的青年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渺小。

    “父亲去了,兄长也去了。”他打了个酒嗝,笑得肩膀都在抖动,“我要

    这大军做什么?我要天下做什么?”

    混沌的酒气扑在脖上,肩头忽滴上一滴灼热的的水滴。

    李隐舟想起那一年失去父亲的孙策,他一起失去的还有孙氏的旧部,还有昔日的尊荣,十六岁的孙策连悲痛的时间都没有,就必须挑起枪开始筹谋孙氏的将来。

    而孙权,他是个被兄长过度保护的孩子。他还有很多孙策留下来的东西,还有张昭等一帮旧臣用尽心力替他打算,有无限的时间和将来。

    有无数个春天。

    李隐舟忽定了神色,咽下张昭教给他的温柔言辞,反冷冷地问:“那你见过军营里的士兵吗?”

    孙权木然地点点头。

    “你是不是以为你很悲惨?你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兄长。”他咬着牙齿,咯吱一声几乎错出血来,“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兄长麾下那么多将士,有几个父母两全,兄弟俱在?他们不能哭,因为他们还得活下去,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将军已经逝世,现在的江东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块剔骨的净肉,你想要那些士兵为你送命吗?你想要江东的百姓一起陪葬吗?”

    他几乎贴着孙权的耳廓,以一种近乎残忍的语气道:“你可以继续哭,反正总有人会帮你承担的,不是吗?”

    靠着他的青年身体一颤。

    “可我连陈登都赢不了。”孙权的声音在耳畔,却又显得非常遥远,透着雾一样的迷茫,“我还说曹操,其实我根本不会带兵打仗。”

    广陵的失败从未在他心头消散,旁人的笑话都比不上自己的怀疑更尖锐诛心。

    李隐舟五指收拢,扳直了他的身子,逼他直视窗外一重一重的军帐。

    “你不会用兵,公瑾可以教你,你不会用人,张公可以教你,你若担忧世家叛乱,伯言会帮你想办法,你要是害怕没有良医,我可以留在你身边。”他用力地捏紧了孙权的肩膀,“但有一样是我们都比不上你的,甚至连将军不能。你还记得吗,你在将军决定攻打许都之前就认为曹操会击败袁绍。直到现在,也没有几个人这么想。”

    他压低了声音,将隐藏了很多的秘密吐露出来:“少主,只有你判断对了。”

    明亮的日光越过大敞的窗,照

    亮了彻夜未眠的人,在看似冰封的眼底撩起一阵悸动的涟漪。

    孙权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他凝了眉目,深深地注视着北方,被击碎的信心一点点重新浮上眼眸。

    李隐舟知道他其实从来不相信预言,即便没有自己,孙权也能走出哀恸,承担起兄长曾背负的责任。

    但若能抹平他心中的刀口,或许将来的很多悲剧就可以避免。

    眼前似映出少年倔强而偏执的脸。

    他看着暨艳长大,从三岁话都不能说就孤苦无依的幼童,到十三岁足能舌战群儒的少年,近十年的光阴里他们互相扶持着长大,却不知在什么时候走上了陌路。

    也许是他认真地问起庐江的事情却被隐瞒的那天,也许是自己把衣衫的破口藏掖起来的时候。

    他疲惫地闭上眼,在心底慢慢地梳理着真相,正准备开口将一切都告诉孙权,却听见仓促的马蹄声骤然踏破晨岚。

    凌统从马上飞跌下来,箭一般冲到二人面前,小心翼翼地瞥了孙权一眼,见他虽蓬头盖面,但神色已不再颓丧,才敢拉着李隐舟的手腕往外扯去。

    孙权转眸看了眼凌统,在他躲藏的视线中收回了眼神,只淡淡地道:“去。”

    直到一路奔出军营,李隐舟才压低了声音问他:“出了什么事?”

    凌统这才露出焦急的神色:“子休去找了公纪,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疯了似的跑出城了,伯言已经命人去找了,让我来找你去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有很多小伙伴会弃文,还是很感激一路的陪伴,只是我始终不认为给历史人物“不死”是尊重和爱。

    孙策出现在人们的印象中,总是炽烈的张狂的,他被神化成一个战神,一个燃烧了自我的梦想家,但大家好像都忘记他其实也有温柔的一面。

    战争是双刃剑,它保护和平,又破坏和平,在必须尊重历史的前提下,我希望笔下的孙策是江东永远的保护者,是带来希望的商星,尽管终会落幕,但他的意志会通过后人重新在春天回归。

    然后关于暨艳,下一章会交代始末,犯错肯定会付出代价,误会其实都有必然因素。

    59、第 59 章

    丹徒城外, 江流涛涛。

    一艘破弃的木船上立着素衣少年。

    李隐舟几乎是狂奔过去,在船下大声地喊:“你下来!”

    暨艳低头看了他一眼,蓬乱的头发在江风里狂舞。

    他的兄长声嘶力竭地喊:“死不是办法, 一了百了是懦夫的行径,你犯了错, 就要去弥补, 而不是去逃避。”

    仲夏的朗日里,天空中抽出一丝又一丝的晴雨, 密密地交织成一张无法挣脱的网。

    暨艳伸手接住一滴雨。

    “公纪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是我给他泼上了脏水, 兄长你也是。”他望着长长的江流,似乎在寻觅着江河的尽头,半响, 才恍惚地问, “若我活下来,兄长又该如何自处呢?”

    李隐舟片刻无言以对。

    他没有资格替孙权、替孙尚香、替所有人原谅他。

    “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李隐舟立于江畔, 只觉涛涛怒波一股接着一股拍向他的心门, 令他几乎站立不住,“你知道公纪走错了路,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用这种办法?”

    闻言, 暨艳空落落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似笑非笑、似哭不哭地反问他:“那兄长为何从来都不告诉我呢?我曾经也问过兄长啊。”

    雨声将回答淹没。

    他并不在意, 只遥遥地凝视着丹徒的城门, 目光似乎透过一扇又一扇紧闭的大门, 落在那个病弱的少年身上。

    暨艳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地呢喃:“肆是肆,十是十,就像黑就是黑, 白就是白。再像也终归是不一样的。”

    他笑了笑,轻轻地往后一仰。

    咚一声,水面被砸开一道深深的漩涡,转瞬便被滚滚逝水掩盖了过去。

    ……

    雨一点又一点地砸落在脸上。

    李隐舟在雨里站了很久。

    一把伞不知何时罩在头顶,背后是一个温热的声音:“回去。”

    “是我没有管教好他。”李隐舟望着茫茫的雨帘,声音也空阔得落寞,“我一直以为他懂事,他单纯,时常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让他孤零零地长大。我想他还有公纪,可公纪的事情我却不肯告诉他。”

    眼前蓦地浮现出少年遥远而深切的眼神。

    夜宴那天他只记挂着陆绩身上的病恙,

    却没有看见暨艳心头滴血的刀口。

    “他三岁就没了家人,我想给他一个安稳的环境,想让他远离仇恨和纷争。”十年的光阴流风般拂面而来,将雨水沾湿的视线吹得模糊凌乱,交织的回忆中,那个三岁的孩子懵懂地仰头问他——“要是祖母想念阿艳呢?”

    一滴又一滴的雨顺着殷红的眼角滑落,落在心口上。

    李隐舟忽然很想念张机。

    “我不是什么好人,是师傅教会了我怎么做一个好大夫,阿艳他本来是一张白纸,是我……”

    他骤然痛哭:“是我没有教会他承担。”

    身后的人安静地听他失声痛哭。

    直到他沙哑了嗓子哭不出声,才轻轻地道:“五岁的时候,我没有了父母,从祖父把我带去了庐江。”

    仿佛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被活生生地撕开,露出血淋淋的回忆,叫人一眼便不忍卒视。

    陆逊的声音却淡如鸿雁过后丝缕的云。

    “当时我很记恨他,别的孩子还在睡觉的时候,我就被他叫起来读书,别的孩子读书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学着理事。我甚至很嫉妒顾邵,凭什么他就可以无忧无虑的,就因为他有父亲,而我没有吗?”

    温凉的气息扑在耳廓,大雨冲走了他常年的伪装,露出浮冰下深不见底的内心。

    他温柔的声音藏了慑人的冷锋:“你们都觉得我谦逊温良,可谁知道我也动过杀人的念头呢?”

    李隐舟空茫了双眼,似有千万的话哽在喉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庐江的事情我也藏了一分私心,甚至想借将军的手报复从祖父。”提起陆康,他被大雨打湿的眼睫微微地闪动,“如果之前我能好好地和从祖父谈一谈,也许会有更好的办法,就算没有更好的办法,也不至于让他一个人承担那么多年。”

    “不。”李隐舟蓦地转过头,他本想说这不是你的错,你那个时候也不过是个孩子,但目光触及他平静的眼眸,被雨淋湿的心似乎也暂且镇定了下来。

    他安静下来听他继续说。

    明亮的光穿透冰冷的雨,似狼烟与兵戈交错的明暗,陆逊遥遥地凝视着东去的大江,在烟波上恍惚看见了陆康的身影。

    他不舍地看了许久。

    直到眼睫

    盛不住雨水,轻轻地一眨滚下一大颗水珠,睁开眼,清明的视线中唯有浪涛依旧。

    他却看见了更远的江河:“可这乱世之中,又有几人能活得圆满呢?如果我用一生追悔,那从祖父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我曾以为我可以一个人改变世家和百姓的命运,可我其实什么也做不到。将军也一样,我们都是凡人,都有力不能及的地方,但你说的对,鸿雁成群,继而有了方向。”

    他把伞交给李隐舟的手上。

    骨柄上残留着温热的体温。

    他道:“如果走在这条路上一定要淋雨,我宁愿做一把伞,起码可以护住方寸之间。”

    ……

    再度回到军营的时候,雨已经停歇,泥泞的路上留着坑坑洼洼的小水塘,倒影出重重叠叠的军帐。

    “你先休息。”陆逊却把他带去了榻边,帮他擦去满脸的雨水。

    这样的动作他做的极为习惯,大约是以前常常照顾陆绩,因此做得熟稔而寻常。

    李隐舟抓住他的手腕:“你们打算怎么做?”

    江东才整合一年,四方局面并不稳定,他们的平静生活很大程度上都是靠孙策个人的威慑力对抗环饲的群狼。如今孙策逝世,部下必会再选出一个主公。

    孙权不得人心,其庶弟孙栩却年少建功,按这些武将的脾气宁可选一个会打仗的,也不会选眼界更远的孙权。

    暨艳的话虽诛心,却是事实,旁人未必会相信陆绩已经悔改,连带陆逊和孙权都成了狼子野心。

    陆逊淡淡地看着他闪动的眸光:“等公瑾来,将军的事情张公已经压住了,知情的人唯有凌家父子,少主,张公,阿香和你我。”

    李隐舟还想追问,却听陆逊道:“你先休息,今天不是结束,明天开始,才是硬仗。”

    ……

    周瑜和鲁肃于三日后抵达丹徒。

    这样长的一段路,李隐舟不能想象他们是怎么一路狂奔过来的,但周瑜疲惫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悲伤。

    他开门见山地提出了主张:“瞒下去,主公巡山遇贼,现在在受伤修养,百日以后,再公布死讯。”

    李隐舟掐紧了手心,如果是旁人,哪怕是孙权说这话,都没有周瑜说来那么淡薄,薄得好像没有一丝感情。

    周瑜

    把脸转向他,轻轻瞟他一眼,似看穿他的心思,忽拔剑出鞘,嗖一声落在对方的脖颈上。

    银亮的剑闪动着真切的杀意:“如果你敢说出去,我现在就杀了你。”

    一抹红缨飘过,却是凌操挑开了周瑜的剑。

    凌操沉沉地道:“周郎有没有想过,这样掩盖将军的死讯,他的身后名也被毁了。他们会说他太鲁莽,说他太傲慢,会说他名不副实,你要眼睁睁看着仇人痛快吗?”

    周瑜深深凝视一眼熟悉的红缨枪,不言不语。

    立于枪影剑光中,李隐舟忽然很倾佩孙策,他有本事也有魅力能让脾气不合的人都服服帖帖地呆在麾下,而现在……

    他定下心神,走到孙权身边,忽然大了声音:“我听少主的。”

    周瑜转眸看向孙权。

    以一种冷而挑剔的目光。

    对于孙策的弟弟,他是一个温柔的兄长,而对于江东未来的主公,他不会存一丝偏私。

    孙权迎着周瑜审视的视线,目光一点点冷凝下来:“公瑾说得对,必须瞒住。”

    凌操拧紧了枪。

    却被陆逊轻轻拉住了手腕:“现在做主的是少主。”

    凌操冷笑一声,低头烦躁地擦着枪,手指落在红缨上,又不舍地轻轻梳理起来。

    张昭淡淡地问:“为何?”

    孙权攥紧了拳头,眼中凝了一点冷光:“兄长的死讯一旦传出去,四方八面的敌人都会攻来,而军中的士气会低落,我们的兵力集中在丹徒,其他的地方会很危险,必须部署好防线。而且……”

    他顿了顿,语气更冷,几乎是咬牙切齿:“那三个门徒是如何混进丹徒的?昔日宴会上故意挑动暨艳情绪的是谁?他们背后必是陈登指教,陈登也未必如此会攻心术。”

    凌操的手指陡然僵硬,他忽抬头,鹰一样的眼里如临深渊,布满了危险的气息。

    “原来就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守许都。”

    一直沉默的鲁肃的却在这一刻出声:“打仗只有计策高下,没有人品轻贵的分别,将军不要冲动。”

    凌操被兜头兜脸泼了一盆冷水,眼神更加凶狠:“如果我们此时取许都呢?”

    一时静默。

    以兵力计,现在的许都的确不如丹徒,官渡之战如火如荼,曹操根本没

    有时间回顾许都。

    “不可。”

    李隐舟愕然地抬头,却见孙权拧的眉眼里沉着一丝紧张,他的眼眸在李隐舟身上流连一瞬,忽然变得冷淡而强硬。

    他道:“我没有兄长那样的军威,无法攻下许都,如果贸然进攻,只会损兵折将。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出头,而是部署防线,还有……”

    他目光在陆逊沉静的脸上一错而过:“世家之中,必有人和曹营勾结,兄长以往下不去狠手,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必须先除内乱,再平外患。”

    陆逊淡然地垂着眼:“是逊无能。”

    “现在弥补也不晚。”他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快步走到中间,反昂着头审视周瑜:“世家的事我会和伯言商定,劳张公和公瑾在军中暂且施下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兄长的营帐,一应大小事宜由你们暂领。子敬来告诉我现在的布兵情况,至于凌将军。”

    他一口气毫不拖泥带水地说完,语气更加肃杀:“如果有人走漏消息,我不介意找人给兄长陪葬。”

    凌操竟一时被慑住,随即不服气地挑枪指了指李隐舟:“这位先生一贯任性,他是少主带来的人,我也能动吗?”

    李隐舟知道凌操此人素有侠气,且也是孙策安插在孙权身边的亲信之一,今天却几次三番挑剔孙权,也只是因为内心深处隐约的一点不甘心。

    他不肯相信有人可以取代孙策。

    李隐舟忽然明白了陆逊的话——

    这是一场硬仗,敌手不是别人,正是孙策最忠诚的部下。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最佩服陆逊的一点,就是经历了无数次的不幸,依然是一个明亮的人

    《三国志》中,大臣单独列传的,唯有他和诸葛亮。

    这是一个漆黑的时代,但是总有人愿意化身火光,我想陈寿先生应该也是因此才尊敬他。

    至于暨艳,他从此会走向历史结局,用后半生赎罪。

    他的理由是保护陆绩,但也有偏执的原因,因为他自己也是个不幸的人,和陆逊对待不幸的态度是截然相反,也因此有不同的命运。

    60、第 60 章

    后世曾为初出茅庐的孙权杜撰过一个温情的谎言——外事不决问周郎, 内事不决问张昭。

    而真实的情况却截然相反,恰恰是传言中的托孤大臣周瑜和张昭收敛了满腹的情绪, 用最淡漠最平静的表情拷问着江东稚嫩的新主人。

    今日的会面是一场特殊的面试,他们要试探出这个未来的主公是否有其兄长一样的志气、勇气与才气。

    ——要收服这样一群心高气傲、满腹才华的英杰,只凭一腔激情是绝不足够的,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才能让其屈居人下,且心甘情愿。

    所幸在猝不及防的试炼中,孙权并没有令人失望。

    起码他已经学会了正视自己与江东势力的短处。

    假如把周瑜、鲁肃、凌操、张昭四个人看为四个性格各异、想法不同的面试官,那么鲁肃一定属于为人和善、乐于提点的那一类。

    他面上虽是劝阻凌操冷静,其意亦在暗示孙权不要冲动,倘若此时孙权听信了凌操的意气之言贸然去攻许都,那他就仍不过是那个被兄长庇护着的心比天高、纸上谈兵的小少主罢了。

    但他冷静地发现了后顾之忧,清楚地判断出当务之急, 没有选择鲁莽地亡命一搏、而是清醒地认识到江东表面和平之下的隐忧。

    除此之外,在方才的安排之中, 他选择了方才提点他的鲁肃来交流布兵, 这并不是偶然。

    论昔年的情分,周瑜于他如兄如长, 凌操与他出生入死,而鲁肃和他不过泛泛。

    但在这个时刻, 反而是与人为善、豪迈爽快的鲁肃是最不会为难他的人选。

    李隐舟偏头看着冷脸不语的青年, 看他薄薄的唇抿出强硬的一条线,冷肃的表情已有了杀伐决断的果决。

    他的确没有父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霸气,也没有代代都督决策千里用兵如神的睿智,但他却能轻易洞悉当今天下的这一盘棋,准确地落定每一颗属于江东的兵将。

    孙策是燃烧了自我的大火,孙权却是囊括星河的夜空。

    寂灭之后, 更见清辉。

    孙权亦偏头,冷淡地瞥李隐舟一眼。

    对方却只坦荡地回视他,眼里既无拒绝也无否定。

    身为主公,决策

    不当被部下的情绪影响,行事更不应该被人辖制。

    孙权应该比他更明白这个道理。

    果然,他只蜻蜓点水地从他身上掠过了目光,并不回答,反冷冷回问凌操的话——

    “这里有谁不是我的人吗?”

    凌操雪亮而冰冷的眼眸微微地一狭。

    枪尖一挑,收回臂下。

    他收起淡淡的怒意,踢开衣袍往前走了两步,撩开帘子时驻足片刻,才回首向李隐舟道:“我的儿子会贴身保护先生。”

    李隐舟颔首以答:“多谢。”

    凌操走后,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松弛下来。

    张昭疲倦地揉一揉耳穴,对周瑜道:“公瑾与子敬星夜奔来,暂且先修整。”

    周瑜淡淡地垂着眼睫,眸下浅浅摇曳的影如玉上的瑕,眼神透出一瞬的黯淡。

    也仅仅是一瞬。

    他闭上眼,将一切心思敛于眉下,半响,方睁眼看向李隐舟。

    “谎称主公骤病,必有敌营的探子会来刺探,你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言说吗?”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里唯一知情且可以断言疾病的唯有李隐舟。

    周瑜的意思是让他散播这个谎言。

    闻言,孙权蹙眉思量片刻,喉咙一滚刚想开口,被李隐舟以一个眼神阻止。

    和对孙权的试探不同,周瑜对他的杀意是真切的。并非出于私怨,而仅仅因为作为一个出现在大营里的新面孔,他的确是最不可信、最危险的人物。

    他回视着周瑜细雪般冷而轻的眼神,语气亦凝了薄薄冰霜:“主公病重,危在旦夕。”

    张昭若有所思地瞧着他:“以弱示人,不惧怕对方趁势攻击吗?”

    李隐舟摇头:“要瞒一百天,说只是轻伤反而不合常理,何况曹营必然知晓事情的始末,假若察觉出这是个谎言,反而会看破诸公的计策。以曹营的心计,以弱示人不仅不会露出破绽,反会令他们生出怀疑,不敢轻易来犯。”

    擅攻心术之人,也最忌怕心计。

    既然知道了敌人的弱点,就可借力打力,曹操在官渡前线生死一搏无暇分/身,绝不愿意让江东这块肥肉被他人捡漏,除非有十足的把握,是万万不可能抽身来攻的。

    正相反,他还会想方设法地替江东造势,此时示弱,自然有曹

    操帮他们逞强。

    周瑜静静瞥他一眼,这才缓缓收剑入鞘。

    有凌统的监视其实李隐舟也做不了什么,但大厦将倾,一个错处足以致命。

    李隐舟蹙眉看着眼前云月一般冷清又孤寂的周瑜,不禁压低了声音轻轻道:“大局当前,公瑾应当保重身体。”

    三天日夜兼程的奔波,一下马就和他们在此筹谋,想必出口的每个字他心中都忖度了万千,这样的熬法谁都受不住。

    即便他是周瑜。

    周瑜却恍若未闻,剑光入鞘当啷的瞬间,寒意从周身散去。他对张昭微微颔首,语气恭敬而不容置疑:“有劳张公。”

    张昭近乎无奈地点头,对同意眼下发青的鲁肃道:“子敬,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鲁肃宽慰地笑一笑:“正合肃的心意。”

    ……

    短短的会面,就已确立了很多事情。

    直到张昭与周瑜的背影的消失在窗格外的视线中,一直沉默不语的陆逊才轻声开口:“世家归顺唯有一年,主公死讯传出以后,再想压弹就来不及了。”

    孙权尚未表态,倒是鲁肃露出诧异的眼神。

    在上之人须事事兼顾,但下属并不能一一得知,这是孙权与陆逊的机密,说给他这个外人并不合宜。

    陆逊挑了这个时机来谈,显然有其深意。

    孙权亦深深凝视他:“当初兄长有意许下小妹和顾邵的婚约,那时顾邵是装病,因为我认为你可以统领世家,没有必要将陆家顾家与世家的关系断绝。”

    他的话只是阐述事实而非苛责,陆逊并非骄狂自大的人,当初选择了与世家保持关联,就亦是含蓄地表明了自己的决意。

    他必有布局,只是上天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

    李隐舟脑海里一闪而逝一个危险的想法——陆逊做事从来面面俱到,当初决定了要保全世家的势力,就一定想到过假若中途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应当如何对付尚未真心臣服的世家。

    历史上的陆逊是在吕蒙之后才做了都督,而此时吕蒙都还是个无名之辈。

    眼皮骤然一跳,心头似有一道雪亮的光照亮了什么,他几乎脱口而出:“不可。”

    陆逊却很轻地看他一眼:“有何不可?”

    “要打压世家,要立威的办

    法有很多。”李隐舟急促地道,“没有必要再牺牲陆家了,何况公纪也是遭人利用,他当时……”

    “从父的过错,本该由我这个家主承担。”陆逊淡淡地打断他的话,“有心与否都不重要,既然是陆氏无能,就应当由逊来弥补。”

    一百天的时间来不及拔除孙策一年都没彻底清理的倒刺。

    陆家也是世家,且算是世家之首。

    鲁肃终于会意:“所以伯言是认为,此事密不可宣,即便调查了也无法声扬,只能在公布主公死讯的时候立即动手,如果少主可以当机立断问责陆家,顺势铲除其他世家,就可杀其措手不及。”

    他回思片刻,亦有不忍:“机不可失,要想根治世家就只能在此一搏,其他世家必然负隅顽抗,陆家的确是开刀的最好人选,但若如此,你以后在江东如何立足?”

    陆逊凝视着窗外重重的帐后遥遥的水。

    他眨了眨眼,神色平静而从容。

    “世家的强大在于联合,即便是陆家也是一样。逊从未答应过无条件的牺牲,保全少主,亦是保全世家。”

    李隐舟循着他的目光远远地思忖。

    一张清秀文气的脸遽然闯入心门。

    “顾邵……”他怎么就没想到,“顾家始终身处事外,此番也可以继续旁观,若肯出手相助,陆家绝不至于被人欺凌,但他能做主么?他父亲顾雍公一贯保守严苛,虽然从不明确表态,但这么多年始终偏向世家,顾邵一个人能做到什么?”

    顾邵被这位兄长和自己的父亲护着数年,大事小事未曾沾手,能靠他挽救陆家的后路么?

    孙权的眉头拧得更深。

    陆逊却只敛下眉。

    “相信他。”

    ……

    李隐舟慢慢地离开营帐,剩下排兵布线的事暂且不是他能旁听的。

    雨后的风灌入胸膛,在夏日中覆上一层寒意。

    顾邵长年累月寄居于陆家,虽然声名远扬,但始终是个独避风雨的局外人,昔年参与庐江城变之事并不为外人所知,家事有父亲顾雍一力操持,他根本无法代表顾家的势力。

    何况他胸无城府,能与狡猾的世家子弟周旋吗?

    即便昔年的确是借了他的剑把情报送出庐江,那也不过是一种表态,李隐舟不敢信陆逊会把家族的命运委托给单纯又善良的顾少主。

    无意地漫步着,直到天色黑沉,一道素白纤细的身影闯入视线。

    少女蹲着身子轻轻打着蒲扇,袅袅的白雾从扇中穿破,将她俏丽的面颊修饰得模糊不清。

    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她微微地转眸,红肿的眼下有骤雨之后暂且的平静。

    见她认真的模样,李隐舟踟蹰地开口:“阿香,你在为谁煎药?”

    孙尚香方低垂了眼眸,眼角被白雾笼罩着:“为病人。”

    61、第 61 章

    凉而薄的夜风拂面而来, 偶尔挟来刀剑哐啷一声轻响。

    凌统抱着剑,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少年已抽出笔挺的身段, 雪亮的视线穿破沉沉的夜色,静静落在李隐舟的背脊之上。

    在自己当班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推波助澜的还是素日交好的同龄朋友,凌统的心里也不可能好过。

    但凌操还是放心地把这份责任丢给他。

    ……

    李隐舟收回目光余暇,蹲下身揭开盖子,浓重的苦味扑鼻而来。

    他盯着孙尚香平静的侧脸:“这几天,是你在照顾公纪?”

    孙尚香搅动着褐色的药渣,眸光随着扑扑沸腾的声音寂寞下来:“是阿言托我照顾他的。”

    浓白的雾气缭绕在两人中间,隔着一道炉子深浅两道身影亦近亦远。

    李隐舟道:“抱歉,这本来是我该做的事情。”

    “算啦。”孙尚香拍拍手上的草木灰,转头轻轻看他一眼, “我也不能总是被你们照顾。”

    她停顿片刻,起身收拾着裙裾, 将宽阔的裙角用力拉紧绑在脚脖上, 打了个结实的结。

    把自己收拾整齐,才站直了身子, 低头看着凝眸不语的李隐舟。

    “阿言说公纪对不起孙家,所以理应交给我处置。”孙尚香道, “公纪也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煮沸的汤药咕咚咕咚地不停沸腾, 似谁人的心跳,搅乱不休。

    李隐舟已经能勾勒出事情的始末,浮动的雾气中隐隐闪现出那张决绝的脸,他却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抬头看孙尚香。

    片刻的静默后,轻飘飘的声音羽毛一般落入耳中:“公纪告诉我,那封信的确是他的手笔, 不过那时他已身不由己,只能夹一枚雁羽提醒兄长,却没有想过兄长仍会单枪匹马救他。”

    李隐舟不由颦眉,纷乱的杂绪中,他终于发现自己遗忘了什么——

    那封信。

    只有它能够证明事情的真相。

    正欲回头,背后传来竹简噼一声撕裂的声音,随着一道淡淡的掌风,数枚纤细的竹片被投掷入火炉之中。

    焰光无声息地膨大了一圈,在墙上映出深深两道背影。

    李隐舟遽然抬头望着孙尚香,眼神在火光里烁动,想

    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安慰她。

    孙尚香的神情却轻松了很多:“我不想变成下一个公纪,更不想变成下一个阿艳,我也是孙家的女儿,不能像小时候那么任性了,更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破坏了江东的大局。”

    她并未参与今天的会面,唯一与之提前交谈的是陆逊。

    李隐舟霍然站立起来:“伯言早就计划好了?”

    孙尚香点点头:“是,三天前他就告诉我了,他说是公瑾的意思,让我暂且隐瞒这件事情,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三天之前。

    是张昭刚刚秘密通知周瑜与鲁肃的时候。

    仿佛堵了块棉花在喉咙里,一种干涩的滋味弥漫在心头,就在他浑浑噩噩悲伤的时候,所有人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未来了。

    他忽想到了什么:“他也知会顾邵了?”

    孙尚香微微地拧眉:“他没跟我说这个,但是他问我如今是否还是不想嫁给他,可这个节骨眼上我怎么能关心这个?”

    李隐舟攥紧了拳。

    兄长亡故,三年之内她都不宜出嫁。如果这个世界继续按照历史的轨迹运行下去,她最后会嫁给比她父亲小不了几岁的刘备,在刘备死后,史册再也没有对她有只言片语的记载。

    只要嫁给顾邵,她就会有不一样的命运。

    他靠近孙尚香,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将军的死讯还未发布,你现在不必也不能守孝,还可以选择嫁给顾邵,我会替你说服少主的。”

    孙尚香被他的严肃吓了一跳,眼神不自主地避开来,坚声道:“不。”

    火光缓缓褪去,灰烬中一点残红亮得惊人。

    她弯腰用抹布端起药盅。

    李隐舟紧锁的眼眉盯着她躲闪的背影,指节一根根深深掐紧了掌心,他忽然有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果告诉她自己真实的来路,告诉她一些过去与未来的事情,也许她就可以听进自己的劝告,改变宿命的悲剧。

    夜风将灰烬撕成细细如雪的一粒粒,落在他闪动的眼睫上,眼前的白芒后透着无边夜色。

    他下定决心:“其实……”

    “按照你们的计划,伯言以后不能留在吴郡了?”孙尚香却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声音平平如水:“顾邵虽

    然蠢了点,但总不算忘恩负义,一定会跟去伯言去的地方。如果我也嫁去远方,谁来照顾嫂嫂和茹呢?总不能指望你们几个大男人?”

    她已经从陆绩口中知道了当初孙茹的事情。

    李隐舟几乎是急切地劝她:“这些事情都可以交给少主,你只要遵从你自己的想法。”

    孙尚香捧起滚烫的药盅,手忙脚乱地将它搁在桌上,搓了搓隐隐发红的手指,呼呼地吹着气。

    良久,她慢慢放下手:“我已经任性过一次了,以前我跟着你留在吴郡,却没有顾忌到她们母女,如今兄长去了,我不能再撒手不管。”

    她的声音越发地轻:“以前总是你们护着我,现在轮到我保护阿茹了,你说我只要遵从自己的想法就好,这就是我现在的想法。”

    似乎觉得这样的说辞太过严肃,她回眸弯着眼,眼神柔成一点明亮的光:“我可是破虏将军的女儿,讨逆将军的妹妹,虽不能像父兄那样保护所有的百姓,但我起码可以保护自己的家人。”

    李隐舟片刻竟找不出话反驳她的决心。

    在孙尚香坚定的目光中,他紧锁的眉头慢慢地舒展,搁在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曾经想用尽办法去保护一个人走上毫无坎坷的道路,如今已经证明这样自负的想法是错误的。

    阿香有自己的路要走,而他只能送到这一程。

    晚风撩动衣襟,清凌凌的铃声如涟漪般一圈圈地散开。

    远处的少年似警觉的鹰,忽立直了背脊,握紧了剑,一步步地靠近过来:“什么声音?”

    李隐舟转头看向满脸疲倦却布满了警惕的凌统,冲他笑了笑:“没什么,是将军还给我的铃铛。”

    凌统的脸色更加复杂,垂眸收起了剑。

    炭火在涌动的风里炽烈一瞬,迸出数粒飞舞的火星,少年肖似父亲的坚毅眼瞳映染上淡淡的火光。

    乱世是一抔荒芜的土,风霜里长出坚韧的木。

    在他久久复杂的目光中,凌统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偏过头问:“先生还打算去哪里?”

    李隐舟收敛视线,聆听着遥遥奔流的江河,慢慢挪动步伐。

    “去将军的营帐。”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空境里很喜欢的一句台词——?人不应该根据背负的罪孽而选择道路,而是应当在选择的道路上背负罪孽

    慢慢调整状态,周末一定多写点,虽然水平有限,也肯定努力写得完整~

    62、第 62 章

    穿过一重又一重的营帐, 有了目的地,步伐就变得极快。

    凌统亦步亦趋地贴身跟他,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隐约察觉到一些内情,拧着眉纠结是否应该问出口。

    却是李隐舟先问:“除了少主,宗室之中还有谁可继立?”

    凌统一怔,低声开口:“按朝廷的旧历是少主,不过,皇上也很听曹公的话。”

    曹操挟制天子,对于无暇分/身的曹营而言,拿下江东并不现实,拱手让人未免可惜,借机立个傀儡的将军才是上策。

    李隐舟垂下眼睫:“我是问除了少主, 还有谁?”

    凌统的脚步顿住。

    小刀似的眉头一挑,露出锐利的眼神:“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凌统不是未经世面的孩子, 他能把私交和公事分得很清。

    李隐舟索性立住, 偏转头回顾少年:“想要查出是谁通敌营,就得知道谁能拿到好处。”

    凌统深深看他一眼。

    对方却不咸不淡地:“能继立的无非就是宗室, 实在不行编个义弟的名目也未尝不可,但总归有人在背后筹谋。你猜他们如今最想除掉谁?”

    凌统背脊猛地一抽, 五指收拢握紧了剑。

    李隐舟方收回视线, 继续快步走去:“所幸如今知情的都是将军的亲信,宗室不知将军生死,一定会打探情形,所以……”

    谁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探听,谁就极可能是叛徒。

    不仅如此,一旦将军的死讯暴露, 孙权作为最合理的继承人会成为他们的活靶子。

    凌统知道这个道理,于是也不再隐瞒,低低地道:“少主的庶弟孙栩肖似将军,因此很得军心。除此之外,还有宗室里的孙暠、孙辅,都颇有人望,若说素来没有野心是不可能的,只是将军看重手足,始终委以重任,只是对少主格外爱护。”

    他声音忽一顿,面上展开笑容,越过李隐舟瘦削的背影,小步跑到前面。

    背在身后的手指朝李隐舟微微地摇了摇。

    李隐舟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角,落在其身前与之交谈的少年身上。

    一个肖似孙策的少年。

    英挺的眉,薄而直的鼻梁,微抿的唇角泛着笑意。

    几乎不需要介绍,他就已经

    可以料定,这是孙栩,孙策和孙权的庶出弟弟。

    孙栩其实比孙权更年轻。

    然而少年久经狂沙的脸庞已显露出同龄人难得的深邃与成熟,寂黑的眼瞳映着郎朗的星辉,泛出淡淡清寒的光。

    他对李隐舟弯了弯眼眸。

    李隐舟与孙家往来十年,竟是第一次见到他。

    孙栩却阔步走了过来,刀剑碰出哐当脆响。

    他笑得随意:“您是李先生?听闻您曾救过兄长妻女,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不知先生字何?”

    凌统回首对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李隐舟会意地微笑:“本来就是草木里的人,也无字号。”

    孙栩摸一摸鼻子,抬着眉颇遗憾地叹息:“先生是二兄的亲信,所以不想和栩亲近。”

    言辞之中,隐含一种习以为常的委屈。

    有袁绍、袁术这样的例子在前,嫡庶在这乱世之中并不算太要紧的事情,不过有孙老夫人这样强势的主母,庶出的孙栩想必从小受尽了寄人篱下的苦楚。

    这点诉苦似的委屈是为了讨人心疼,为了争取哪怕一点的同情与支持。

    同情或许是最防不胜防的伤人利器,孙栩已经忍受了十几年这种软刀子的反复割裂,心上的刀口可以藏进笑容里,他已经学会了将痂痕作软猬示人。

    他其实并不如传言所说那样肖似孙策,尽管他极力地模仿着兄长的表情和神态,但周身的锋芒更似一身的刺。

    李隐舟平视着他,语气与目光俱是淡淡:“对于大夫来说,人人的性命都是一样宝贵的。”

    孙栩不置可否地扬眉:“若是栩与二兄有所争执,先生也会救栩吗?”

    凌统的目光骤寒。

    李隐舟以一瞥示意他冷静,接着慢吞吞地问:“您和少主为什么会有争执呢?”

    孙栩倒没料到他问得如此直白,有些尴尬地吸吸鼻子,低沉的声音像闷在瓮中:“先生应该也很了解二兄,他脾气大,心气高。我不如先生一般温言细语,将来和他必会有争执的。”

    这话倒挺合情合理,孙权对这些宗亲向来没有孙策那么有容人之量,甚至不太放在眼里。

    李隐舟点一点头表示同意,随即越过他的身子,继续朝前走去。

    孙栩终是忍不住,攥紧了剑冷冷

    地回首:“先生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两句么?”

    不等他拔剑,凌统先抽出寒芒。

    他逼视着孙栩:“先生是少主的人,更是将军的人,当然要先去给将军治病。将军还好端端的,您倒先和少主争起高低了?”

    被一语戳中心事,孙栩神色似挑开的一张窗户纸,苍白下透出心底的寒意。

    “既然兄长好端端的,为何张公不许任何人探视?”

    凌统寸步不让:“小将军若有疑问,为何不敢直接问张公,反而要为难先生?”

    两个少年横眉冷对,目光擦出电光火石。

    “行了。”李隐舟稍微顿足,不愿和他在这里多做纠缠,偏头以目光余暇示意凌统退下,“这时候切磋武艺,不怕被将军知道了挨罚么?”

    凌统拧着眉,噌一声掼回剑,转身追上李隐舟。

    他颇有些地咬牙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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