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对于桌游店来说,团建不一定是最挣钱的，却是最体现全店水准、最拓展知名度、最考验老板能力的。

    周六一大早,“斗鱼”就喧嚣起来，工行X分行运营部把店里最大的桌子占了，还占了两个包间，有狼人杀，有升级，还有人稀里哗啦摇起了骰子。

    是马浩宸的同事们，一周前就通知店里,订金没交现金，送来一张支票。

    于耀阳塞给杜莹莹,后者熟门熟路地送到开户行，回店准备餐点：

    雪碧可乐倒进高脚杯，放上冰块,加上罗勒叶和柠檬片、小青桔,就很有气氛了；

    鲜奶+立顿茶包煮的奶茶,珍珠红豆奥利奥碎屑,顶部加一勺鲜奶油,砂糖自己加,杜莹莹自认不比奶茶店的差；

    咖啡用全自动机做的,味道马马虎虎,她正学拉花,人太多就来不及了；

    三明治和热狗从711便利店买，加一加热就很香；从早市买了草莓、提子和芒果，放进水晶盆很漂亮；压轴的是巧克力马芬，她在家里准备蛋糕糊，运到店里,盛进印着小鱼LGOO的纸托烤几分钟，一打开烤箱，甜香洋溢整个店铺。

    就连散座的客人们也动了心，尤其是女生，8块1个很快售罄。

    压轴的是小鱼形状的定胜糕，人手一块，无限供应，彩头不错。

    喏，银行的人脑子都不慢，闹腾得很，玩起游戏也非常带感，狼人杀简直是诛心现场+推理小说现场，一个个比柯南还牛X，凭眼神就能判断一个人的底牌，“你已经死了！”

    包间里的女生们对墙壁上的彩绘非常感兴趣，不忘用手机拍照，指着一个探出墙壁、白面黑发、红唇嫣然却没有眼睛的艺伎，“很像恐怖片啊。”

    小马哥立刻出去，从架子上拿下两款惊悚桌游回来，“血腥旅馆”和“夜惊魂”，“这个房间玩这个，关灯点蜡烛，特别带感。”

    有个短发女生带着同事玩入门级别的“卡颂岛”，一看就是会玩的，翻来覆去打量着游戏盒子，“哎，你们这里游戏很全啊。”

    这么小众的也有。

    小马哥挺起胸膛，“您真识货，我们店里都是正版游戏，香港采购的，看看这手感这质量，店里店外都是专业人士。”

    短发女生打量周围，“有名片么，给我一张，我朋友也喜欢这个。”

    小马哥从衣袋摸出一张，背面写上自己手机，“提前打电话。”

    大厅的杜莹莹正和熟人打交道：马浩宸在银行的师傅，姓毛，来家里吃过饭，参加她和马浩宸婚礼，“莹莹，装修花了不少钱？”

    她报出一个数字，笑，“超预算了，把我合伙人心疼坏了。”

    毛师傅豪爽得很，“这点小钱，没两年就赚回来了。莹莹跟你说个事，耗子要升了。”

    杜莹莹并不意外：马浩宸一直很受领导器重，该入党入党，该评先进评先进，拉来不少存款，人又帅，深受女客户欢迎，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被上面重点培养的。

    “好啊。”她给毛师傅端一杯茶，“全靠您提携。”

    毛师傅嘿嘿笑，“我就说，耗子有出息，迟早得上去。到时候，你这里还愁什么客户，轰都轰不走。”

    毛师傅的老婆是中学老师，被不少有小孩的职员追捧，补课的补课，求资料的求资料，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和领导套套近乎罢了。

    于是杜莹莹发现，马浩宸没把离婚的事情说出去，连很亲密的师傅也不知道。

    上一世，他可没这么做：离婚前两年，她照顾母亲，他时时出差，事后想想，分居很久了了。

    杜莹莹心里有点复杂，晚上送走客人，与于耀阳盘点对账总是算错，被对方嘲笑了。

    “还是团建有前途。”于耀阳看看今天收入的大头，有订金有追加，还发了不少名片，“姓毛的哥们夸了半天，说下次还来，自费来。”

    杜莹莹头也不抬地按计算器，“胖头鱼，你每月都嫌我花钱花多了！

    于耀阳讪讪地，不说话了：

    两人分工明确，装修是他盯着的，花的钱在预算之内；杜莹莹负责软装、桌椅和日用品，一股脑儿超支，就连游戏也买多了：正版游戏挺贵的，一套几十几百，他本来想淘宝买点次等的，顾客没那么挑剔。

    就连奶茶，她也真材实料的牛奶珍珠一通招呼，其他棋牌室茶叶加点植脂末、炼乳，顾客也喝得很开心，反正是年轻人。

    鲜花隔一天一束，拆开放进小瓶子，摆在台、餐和包间，弄得咖啡厅似的。

    没办法，杜莹莹是个视觉动物，动辄颜值才是王道。

    营业满一个月，两人私下复盘，于耀阳让她“省点钱”，杜莹莹无论如何不肯：开店不是一锤子买卖，顾客要在店里待几个小时，当然得尽善尽美，伺候好了。

    于耀阳有点不高兴，蒋萌私下说，莹莹应该去开咖啡厅，偶像剧里那种。

    可她经常“记在我账上”，于耀阳也不好说什么。

    现在嘛，于耀阳觉得杜莹莹做得很对，自己也很英明，“斗鱼”起点就比其他开在居民楼的桌游店高出一大截，除了学生主力，白领和青年人也笼络得住。

    杜莹莹又说，“我给每个人说了，只要发大众点评网和美团，下次打95折。”

    于耀阳大手一挥，“打，必须打！”

    他身体前倾，一副“搞定一番大事”的喜悦，“我这边也是，联盟来的客人统统打折。”

    所谓联盟，起初是桌游玩家们在目前最火的天涯论坛的子版块，每天都有人发帖切磋牌技和心理战。自从“狼人杀”和“三国杀”火了，帖子长期飘红，参与者越来越多。

    时间长了，玩家们开始线下切磋，各地纷纷开展“天涯联赛”，杭州桌游爱好者也不例外，每月每周PK得热火朝天。

    暑假在杭州举行的“狼人杀”和“三国杀”联赛吸引了数百高端玩家，不少人是从浙江其他省飞过来的。

    杭州四间资历最老的桌游店联系天涯论坛，承包了联赛的场地，提供价值不菲的奖品，自然成为“杭州天涯联盟”的盟主（之一）。今年决赛在4月，四间店吸引了不少游戏论坛、杂志和游戏节目，着实小火了一把。

    于耀阳早就想加入联盟，可惜，以上四家店的老板定下规矩，成立3年以上、持续盈利且得到四位老板的认可，才具有入选资格。

    喏，于耀阳满脸踌躇满志，开始画饼，“杜玉玉，我请廖哥吃过饭了，咱们店虽然开的短，只要挣到钱就行，他十一过来考察。只要加入联盟，我们斗鱼就算天涯认证了，专业地盘，想玩游戏的都得过来。”

    廖哥是四位老板中的一位。

    天涯啊？

    杜莹莹在账本写下一个数字，抬起头，用同情的目光望着他：天涯论坛现在如日中天，再过3、4年，最多5、6年就FLOP得一塌糊涂，满屏婆媳贴（她还追看过），被移动4G和智能手机碾的渣都不剩。

    至于“狼人杀”和“三国杀”，也被喜新厌旧的玩家们抛弃，“吃鸡”“阴阳师”不香吗？

    上一世，茵茵和丁悦悦最喜欢密室逃脱，还带她去过，天天联机玩“奇迹暖暖”和“植物大战僵尸”。

    桌游？OUT啦！

    “行叭。”她耸耸肩，“胖头鱼，我看好你哦。”

    继续算账。

    说起来，5、6、7三个月是挣了钱的，刚刚过去的暑假，周边几所大学的学生都回家了，客人一下子少了。

    好在“斗鱼”给玩家们的印象不错，加上杜莹莹天天在大众点评网和美团网推广，不少人找过来，每天卖卖奶茶冰糕，维持着基本收入。

    9月开学，店铺又坐满了人，重新红火起来，两人松了口气。

    “从开业到现在六个月，我们挣了8900。”杜莹莹告诉他，又指着账本：“我把固定资产就是桌椅板凳、装修什么的都放进账里了，每月摊一点，你照着我的数字~算了，月底我回来一天，把账结了。”

    随后她把银行账户、柜上现金和证照交接给于耀阳，桌游也一一盘点、归档，接下来的十一长假，她只负责餐，就不碰钱和账了。

    按照计划好的，“斗鱼”挣到第一桶金，虽然不多，总是充满了希望，杜莹莹决定辞职，迎接即将到来的考研。

    9月最后一天，她请大家去另一条街吃火锅。

    忙得焦头烂额的于耀阳、轻而易举和客人打成一片的大齐、金牌服务生+闷骚青年小马哥上来互相灌酒，把新成员朱朱惊到了。

    朱朱是X大学生，广告系，刚刚拿到毕业证，决定留在杭州打拼。她跟同学来过“斗鱼”，看到招聘贴就试了试，顺利过关。

    喏，朱朱每天下午或者晚上到店4小时，主要负责餐，工资1200元。

    “兄弟们，我暂时退场。”杜莹莹端起酒杯，“去回回血，升升级，进修新技能。喏，照顾好斗鱼，春暖花开之日，就是我归来之时。”

    于耀阳高举双手，“去，考好点，给咱们X中争争气。等你考完了，你就是主力了，我就歇了。”

    海南蜜月，于耀阳不仅带回三片“海南椰子的壳”，也没少DOIDO的事，喏，成果斐然，明年3月就升级当爸爸了。

    喝一口啤酒，杜莹莹开始憧憬，回到属于自己的小店那一天。

    十一长假，茵茵跟着马浩宸全家去普吉岛，答应给她“带好吃的回来”。杜莹莹轻松了，白天在家复习、做题、背资料，傍晚去店里，替下忙忙碌碌的于耀阳。

    和往年不同，杜莹莹没回娘家，只给杜姗姗打了电话。后者跟着丈夫回老家，约她10月6日聚餐，“哥请客。”

    要不要去呢？杜莹莹犹豫，很快接到杜英山的电话，便答应了。

    离杜家不远有一间中档餐厅，价格公道量又足，杜莹莹从小吃到大，尤其爱那里的肉末萝卜和烧黄鱼--有外婆的味道。

    上一世，这家店上了大众点评网的杭州当地必吃榜，红火了一阵，抖音快手不少推荐。

    到地方发现，杜英山占了个包间，没外人，兄妹三个团团坐。

    “给老二加个萝卜。”杜姗姗招呼服务员，嬉笑着扭扭腰，“看看老二的身板，再看看我。就这，涛涛他爸还惦记二胎呢。”

    她和杜莹莹一样高挑，体重却有后者1.5倍。

    菜上的很快，杜英山拿起啤酒挨个倒，“来来，庆祝一下，莹莹的好事。”

    杜莹莹喝一口。

    “老二，架子够大的，还得我和哥三请四请。”杜姗姗白了她一眼，从旁边拎起一个纸盒，“恭喜恭喜，喜迁新居，住上大房子了。”

    是个大大的蛋糕，上面绘着一只打鸣的大公鸡（杜莹莹属鸡），还有一盒定胜糕：在杭州，搬家要吃定胜糕的。

    她默然，要来碗碟，把蛋糕切开分给两人，“回去我也吃不完。”

    “茵茵跟马浩宸走啦？”杜姗姗舀起一块，“你心可够大的。哎，不是我夸马浩宸，这一点他还是很不错的。我们公司有个人离婚，孩子判给她老公，你猜怎样？她老公不让她看孩子，她每次都得报警找妇联，才能见小孩一面，怪可怜的。就冲这个，我也不能跟宋子岚离婚。”

    杜莹莹没吭声，不知自己该庆幸还是自认倒霉。

    杜英山也赞同，“去年爸妈说找马浩宸领导，不能就这么算了，现在一看，还是莹莹做得对。毕竟有孩子呢，不能闹得太僵。我就跟爸妈说，莹莹这么大了，不能张嘴就批评，都是有自尊心的，我们三个都30来岁了，不能总把我们当小孩看。”

    “莹莹，爸妈就这脾气，没事教训我教训老二，也一套一套的，你啊，别往心里去。”杜英山在事业单位，铁饭碗，挣得不多却稳定，有点职业病，絮絮叨叨没个完，“爸妈说了，你胆子大是大了点，眼光还是好的。房子买就买，放在那里又坏不了。我也说，大不了租出去，和你每月贷款一抵，不就没压力了？”

    这就算委婉的道歉+讲和了：合同签了，款也贷了，房子都过户了，总不能退货，父母又不傻，很快就转过劲了。

    见她不吭声，杜英山只好说下去，“不过，莹莹，别说爸妈，就是我和老二，也得说你几句。要是1万2万，你自己做主，10万20万就应该和家里说一声，现在合同一签1、200万，家里什么都不知道，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杜莹莹帮腔：“就是的，老三，你要是还~还和马浩宸一家子，我们也不说什么，现在你一个人，打个招呼总可以？”

    杜莹莹冷笑，扬起下巴，“要是我说了，爸妈能同意我买那么大？能同意我买万家花城？能同意我贷款？”

    近在咫尺的哥哥姐姐噎住了，杜英山脸色不好，“老三，这是什么话？爸妈能害你吗？爸妈是为了你好？你你，你现在怎么回事？越大越不懂事！”

    懂事。

    上一世，她从马家借钱给哥哥姐姐买房，爸妈夸她懂事；父亲去世，母亲暴躁易怒，兄妹三个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商量，推选她伺候老人，哥哥姐姐也夸她“懂事”。

    杜莹莹听不下去了，也不想再听了。

    “哥，你帮我跟爸妈说，我有准备，我能贷款就能还上。”她站起来，声音尖利地连自己都惊讶。“我的事我能解决，不用你们管，也不用爸妈管！”

    杜英山满脸恨铁不成钢，像对待淘气的儿子，“老三，这不是担不担心管不管的事，是尊重，尊重你明白吗？你是成年人，可你也是家里人，于情于理你得尊重爸妈。爸妈是你的家长，是你的监护人，把你养这么大，是有知情权的！”

    杜姗姗也同意，“你一个人带茵茵，我们都不放心，你说，万一你出点什么事....”

    还不如在家里复习。

    杜莹莹非常懊恼，想绕过哥哥，可杜英山立刻把椅背往后一靠，成了名副其实的“绊脚石”；另一边是墙壁，她穿着长裙靴子，桌面汤汤水水，总不能跃过去。

    之后的时间，两人给她上了一堂家庭观念+团队精神+爸妈永远是对的课。

    面前的哥哥姐姐既熟悉又陌生，面庞明明是年轻的，看久了仿佛模糊起来，成了中年人的模样。

    足足10多分钟，杜英山才说累了，不得不停下来吃东西，开始缓和气氛：“莹莹，你看，我们三个吵来吵去，有什么用？有意思吗？大十一的，应该带爸妈开着车出去玩玩，浩浩跟我说，可想茵茵涛涛了。”

    “就是嘛！”杜姗姗附和，开始吐苦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夫老家有多麻烦。这次我们回去，他那个远房表弟，就是进去过的那个窦坤，开的店黄了，还赔了3万多，现在给人开拖拉机呢。哎，老二，你要有这样的亲戚你烦不烦？你姐夫爸妈凑了5000块，就扔水里了。”

    宋子岚老家在金华和丽水之间的乡镇，在当地过得舒坦，到杭州就不够看了。

    喏，杜姗姗不喜欢丈夫老家，可如果不回去，十一长假就得带孩子出门旅游，权衡一下，还是回老家省钱。

    杜莹莹是知道她的，冷着脸答，“你现在回，过年不就不用回了，你又不吃亏。”

    “哎呀呀！”杜姗姗大惊小怪的，立刻侧头告状，“哥，你看看她，这是什么话，早晚把我气死。杜老三，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哎，你离个婚离得抑郁了？”

    杜莹莹往椅背一靠，扬起下巴，“可不是么，贷了几十万，又朝人借了钱，睁眼就是利息，我怎么撑得住。这样，你俩谁借我点钱，我先把债还上。”

    两人都笑了，杜姗姗托着下巴，“杜老三，你刚说过不缺钱，你自己还，刚十分钟就变卦了？”

    杜英山也从口袋掏出一串钥匙，往桌面一拍，“早点说，我还能帮上忙，现在可没办法了：哎，杜莹莹，你看，你哥我要买房，跟家里商量一年多，才订了东翠苑，大的买不起，只能买个小的。我钱不够，爸妈帮我凑了点，你嫂子家里出了点，加起来贷了20万，每月还800。莹莹，这叫差距，你看看你办事，你再看看我....”

    东翠苑？

    这处楼盘距离杜家10多公里，有一处还算不错的小学。上一世，杜英山买的是地段更好、更靠近市中心的西萝苑，户口落进去，孩子可以进入本区前5的学校，2020年涨到4万元/平。

    杜莹莹冷不丁问：“房子多大？写的谁名字？”

    “51平。”杜英山眉宇有“更大一点就好了”的惋惜，也有“总算办完了”的踏实，“至于写谁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婚后财产，写我的写她的都一样。我现在那套房是我的名字，这次你嫂子出了钱，就写的你嫂子名字，用她的公积金贷款嘛！”

    听到这里，杜姗姗悻悻地，拎起碟子使劲一拍，餐盘当场碎了，“哥，你和莹莹都有房了，就把我扔这里。哎，你们不管我啊？”

    杜英山抓过纸巾，把她面前的渣子弄到地上，“老二，你跟我说没用，你找你老公去，对，你们又不是没地方住。你真想再买一套，就跟他商量，哎，我保证该出钱出钱该出力出力出力。”

    杜姗姗噼里啪啦打他肩膀，“呸！你还出钱，你有钱吗你？说，爸妈给你多少钱？”

    杜英山也不躲，“爸妈又不是不管你，等你买房，也给你出钱，你找宋子岚去嘛！”

    原来，没有自己，哥哥也能解决，也不会没有地方住。自己不“懂事”，也没什么影响。

    杜莹莹发自内心的沮丧，觉得自己很蠢，上一世的马浩宸一定很看不起自己。